作者:王太生
有一年,在皖南一座古桥下的乱石河滩上,发现一根长藤拽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西瓜。谁会在这石头滩上种西瓜呢,下雨涨水时,河滩怕是会被淹掉的。再看看四周,满是石头,没有一点绿植。想必是前一年有人坐在古桥上吃瓜,吐到溪流里的瓜籽被冲到了河滩上。水退时,它紧攥着鹅卵石缝隙中的一撮泥生了根,又把根附在上面,藤叶便一点一点地向附近游移,在这瘠薄的河滩上安了家。
【资料图】
瓜棚豆架上,那一根根互相牵扯着的藤,都是活藤,它们与生活纠缠着。
碧绿的丝瓜,爬得那么高,都爬到一棵泡桐树上去了。让它与地下的根须相连着的,正是那根藤。藤是脐带,在果实与根之间传递着讯息。藤活着,那只丝瓜就会不停地生长。藤老了,营养和水分供不上了,丝瓜也就老了,最后成了一根干瘪的老丝瓜。
小葫芦后面,也跟着一根藤。我在老城巷子口,看到一户人家门前搭一木架,上面舒展着葫芦叶,悬挂着一只只憨拙并带着喜气的小葫芦,木架下一片清凉。细看,这么一大堆叶子和小葫芦枝枝蔓蔓,拖泥带水,原来都源于墙角处一根悄悄攀缘而上的粗藤。那根藤在离开地面时呈S形,悠然地盘旋着。
明代画家徐渭自谓青藤老人。他住的地方——绍兴城里的那几间旧书屋,四周藤蔓缠绕,细雨淡烟中,那些藤蔓微微有呼吸。活藤自带草木的清气,想起他的两句诗:“春风大众迷花雨,夜壑孤藤看佛灯。”
有些藤,看上去干枯凌乱,但它是活藤。吾乡老巷里的一株明代紫藤,移栽到了公园的湖心小岛上,一大堆藤压在木头花架上,远远望去呈褐色,了无生趣,但每年春天,它都会爆出一嘟噜一嘟噜紫色的花来。六百岁的古藤,依然活着。
原先住过的地方,车库前有片空地,周边有邻居种些叶菜。一次,发现杂草丛中无缘无故地爬出几根粗壮的瓜藤,缠在了树枝上。藤上吊着一只小小的绿瓜,不知是什么瓜,藤叶硕大。又隔了些时日,心中好奇,拨开藤叶一看,原来是一只冬瓜。于是,那年秋天,我吃了几日水煮冬瓜。还是在那片杂草丛里,发现几根山药藤,那不起眼的藤萝纤细、柔弱,触须攀着冬青树丛往旁边延展,细细的藤上,竟结了好些山药豆。这回,我没有把它们摘下,而是由着它们去生长。藤老、叶老时,成熟了的山药豆随风落到了地上。小小的豆,竟然砸出些许声响,极悦耳。
天热时,常见农人进城卖瓜。除了西瓜,本埠有一种香瓜,瓜色青绿,香气浓郁,一只只堆在农人的瓜车上。让人欣喜的是,这些色泽柔和、温润如玉的圆圆的小瓜,瓜蒂上都拖着一根青藤,从掐断处看,瓜是极新鲜的,显然刚摘下不久,藤上还缀着一两片叶子,湿润、饱满。突然想去乡下的田垄里摘瓜。田地里,那纵横交错的瓜藤,会温存地绊住你的衣衫和手脚。
每一根水气盎然、充满活力的青藤,都牵连着或大或小的瓜果。它是植物的果实追本溯源的一条柔软的路。
《光明日报》(2023年09月08日15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