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期话题:近年来,“生命教育”已成为现代医学和人文医学重点关注的领域。眼下,很多家庭面对长辈的晚期临床重症和沉重治疗负担时,子女都会面临痛苦和纠结的选择;医生面对患者家属关于“生存几率”和“治疗把握”的提问,怎样与之谈“生死”呢?现代医学技术再进步,也仍然有局限性和上限。如何看待近年来,医学伦理和人文医学界发出的“放手也是爱,让生命最后时刻更有尊严”的声音。
本期对话嘉宾:40年从业经验的国家健康科普专家、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院长,北京大学肿瘤医院结直肠肿瘤外科主任医师、教授顾晋。
(资料图)
国家健康科普专家、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院长顾晋(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)
现代老年人“生死观”进步,“医生,请你告诉我真相”
顾晋:我们做外科,每天都会接触到生死,这40年来整个社会观念进步很快,特别是老年人,比如——没有治疗意义、药物都不管用的情况下,要不要积极地治疗?老人的态度有很大变化。
思远:中国人的理念中,谈死色变。所以很多老人离世后,会留下遗憾,比如遗嘱没立。实际上,“生死抉择”时,子女家属有两道“精神枷锁”,一种是“有老人在,家才在”,尤其是在大家族中;还有一种是精神上被围观,“放弃治疗”就会被认为不道德,被谴责。
顾晋:这来源于历史和文化的重要影响。中国人的家庭是较紧密型的,最幸福的是四世同堂。但在西方,家庭单元的构成与我们不一样,西方人的子女在18岁时就会搬到外面住,我们去过美国、欧洲,他们都是这样。老人有自己独立的生活,人和人的感情依赖相对较少,老人都是自己面对死亡和选择。
中国不一样,亲人长时间住在一起,相互依赖。得了病要对老人隐瞒,怕老人受不了。我当年学医时的理念叫“保护性医疗”,不要告诉病人真情,但现在社会信息化,是隐瞒不了的——特别是一些受教育程度比较高的人,他的思考更理性,他就会说:“医生,你得告诉我,我好安排后面的事。”
思远:现在的老人持这样开放观念的,多不多?
顾晋:病人得病后,想的东西和你想的不一样。像一些种类的癌症晚期,比如食管癌、咽喉癌,很痛苦,吃不了东西,唾液咽不了。亲人们天天围着病人,病人只是“不忍心”离去,觉得应该为了亲人们,就这样下去。
从“倾尽所有就是爱”,到“尊重和放手也是爱”
思远:这就涉及两种观念冲突。一种是倾尽所有就是爱,还有一种是放手和尊重,也是爱。
顾晋:客观来说,现在只有“三成”人能理性对待这个问题。我们有时建议让病人少受罪,但大多数家属,不管是父母还是子女,都会选择倾尽所有、积极治疗。
医生把情况交代清楚,真正的决策还是由家属来做。假如有治愈的希望,没那么多痛苦,他当然活着更好;如果很痛苦,饱受疾病折磨,家庭条件又不好,需要理性把情况讲清楚。
思远:病人家属经常会问医生“有5成把握吗”?您会说吗?
顾晋:不会。医生一般会告诉他们,这个情况,百分之多少的人能够活过5年,这是有科学依据的。医生不是算命先生,不能推测。
手术“标本”要洗净,把医学人文关怀体注入每个细节
思远:从签字台到手术台,医生怎样践行医学上的关爱,体现对病人和家属的尊重?
顾晋:首先从细节上,尊重对方的感受。比如外科手术,医生要把切下来的标本洗干净,给病人或家属看,这就是人文理念。
我作为医院管理者,希望员工们都能够了解、掌握这些,所以我们开设了很多课程。我在肿瘤医院时,曾组织“医患沟通”比赛,医生们扮成病人、家属,现场出各种题目——护士扎针没扎进去,病人急了,护士长怎么处理?医生让患者做CT,患者不信任医生,觉得是过度医疗,这时该怎么做?病人得了胃癌,你怎么告诉他?等等。
如何告诉病人“坏消息”?什么是生命最后的“诗和远方”?
思远:把真实、但不乐观的病情告诉患者和家属,有一定之规吗?
顾晋:是有的。如何告诉病人坏消息,有一些基本原则,但具体说法需要观察,因人而异。有的人很坚强,有的人很脆弱。
第一个问题,我一般先问病人,你想知道什么?第二个问题,你已经知道什么了?他说我看了化验单,可能是胃癌——说明他知道了。他如果什么都不知道,你就要考虑怎么告诉他。第三,我会告诉他“有办法”。你这个病是肿瘤,但现在还是早期,手术后整体5年生存率可以达到80%,你得给他希望。
思远:都说人生应该“仗剑天涯,大闹一场,拂袖而去”。 您的文章中也写过“生命中的诗和远方”,现代人做得到吗?
顾晋:所谓的“诗和远方”是说,现在很多人随着年龄增长,要考虑这些问题。年轻人很少想,但是人到一定年龄后,肯定会想这些——比如我,现在每年去扫墓,把父母墓地打扫干净,再去旁边转一转,有时并不都是悲伤的。每个人都会走到这一步,现在很多书籍、宣传,都让大家逐渐能够面对它了。
现代很多人给别人讲时还可以,讲自己时却没太准备好。但当你经历了很多,面对了很多事后,你会觉得死可能没有那么可怕了。
作者:经济之声《远见》栏目制作人、评论员王思远